藕饼/尽终

  留给敖丙的另一个选择

  对‘他’的行为袖手旁观

  如果家国大义胜于一面之交

  如果敖丙没有救人之念

  乾坤圈没有重回哪吒身上

  那么

-

  善恶,不是由天定。

  却又为何,要致我于这番处境。 

-

  崖下陈塘关水火千重,屋脊映红,人影仓皇。

  敖丙向下俯瞰着,蓝色的瞳眸微闪。

  李府深陷火光之中,墙壁轰然倒塌,碎石滚落,满目疮痍。中心立一火红身躯。红绫缠身,业火束发。

  那灼灼火焰如同他的怒火,燃在他的眸子里化入身心。让人觉得异常冰冷。

  哪吒双手绰枪,火尖枪如影随形,利刃将空气斩出道道裂痕。红缨似火,蹿若游蛇。

  他将赤足一迈,地砖拱起。细长的眼睛视线一转,找准破绽就毫不犹豫的将尖刀咻地向上一挑,将李靖结实的胸膛划出一丝血痕。

  见了血,体内的躁动情绪越发强烈,心神不宁,蠢蠢欲动。手上更添三分力。父子血亲还算什么,在这一刻内心的动荡被空气中腥潮的铁锈味彻底的挑拨了个干净。

  李靖本就落了下风,且无论哪吒在别人眼里是什么,魔丸也好,妖怪也好,都是他的儿子。于情于理,李靖都是不愿意对他下手的。那厢却恰恰相反,没有思绪的头脑,捅来的枪招招都卯足了劲。

  李靖想,他若死了,哪吒又该如何。

  不消片刻,李靖被击倒在砖石堆叠的小山里,他被挑飞到了老远。他抹掉嘴角止不住的血,抬头寻找哪吒的踪迹,突然像是看到什么,几乎是犹疑不到半秒就直起身子朝着某个方向猛地冲了过去。

  尖刃毫不留情刺进那副高大硕壮的躯壳,可并不是原本打算诛杀的那个人的肉体。

  哪吒停滞了一下,便更加凶狠地朝那具用血肉铸成的防护连捅数枪,李靖感觉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一团乱麻,膝盖还是稳稳当当地跪着。那里一定青紫了,骨头与裂开的地面碎块的摩擦声让人心都凉了半截。

  殷夫人泣不成声,看着眼前伸开双臂的丈夫,和他身后残忍行凶的孩子。

  她被他挡住,一点没伤到,衣服倒是溅了不少的血。
 

  “我不怪他。”
 

  李靖抚上夫人的脸,牵强一笑。充满怜爱的看着她。

  这一笑,扯的脸上的伤隐隐作痛,嘴角淌出带血的津液。但无论是这个,还是体内被枪头喷出的三昧真火灼烧的刀口传来的深入骨髓的痛,都不及是自己孩子在他心口上硬生生劈开的刀痕这一想法来的痛得多。

  这是生来的宿命,命中无我,也不知结局是对是错。

  随即他的手缓缓滑落,翻倒在地。
 

  独留殷夫人一人伏在尚温的尸体上嚎哭不止。

-

  凄厉的哭声远远回荡在陈塘关,这总兵大人的称谓,总算是在他的儿子手上终结入土。

  她跪倒在地上,与其说是在哭,不如说是在泄愤的嘶吼,不像她平时愤怒时夹杂各种粗俗的胡言乱语,而是单纯的,要把自己喉咙喊的都撕裂来的吼叫。

  然而哪吒并不在意这些个男女情长,他的看不见瞳仁的眼睛转向正在哭泣的殷夫人。

  哪吒看着她,不知道实际上是在看什么,想些什么。他看见殷夫人一把一把的抓着抹着李靖的血,想硬生生再把这些流的四边的液体再塞回去,但终究是做无用功。

  一边是已无神志的杀戮兵器的儿子,一边是手无寸铁、一时没了半分理智的母亲。

  他将红缨枪举过头顶,枪身燃起熊熊烈火。

-

  “住手!尖枪赐你是为替天行道,斩妖除魔,而不是杀父轼母,诛杀无辜平民百姓!”太乙真人往前一甩,挥出山河社稷图的卷轴,生生截断捅向殷夫人的烈焰芒刃。

  眼前是不熟悉的样貌,熟悉的人。他转头,没有光亮的眼睛只透出冷冷的无情和决断。眼底盛满绝望和悲怆,似要喷涌而出,流出来的泪水却是干的,被蒸腾而上的大火烧了个干净。

  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哭泣。因为他从来是不愿给人看的。

  太乙真人肥胖的身躯下意识抖了抖。

  “迷途未远,何不就此罢手,改邪归正!”那平时正经不起来的脸上第一次现出严肃的神情。

-

  申公豹正立在崖上,手摩挲着胡须,玩味的笑着。“看到了吗?徒徒儿...父母之恩,师徒之情,都敌不过一分天命。唯有...抛弃心中成见,接受命运不公公,乃为至者也。”

  听到这话,敖丙静默原地,不附和也不反驳。

  哪吒停下手上的动作,然而只是一时,下一秒便弓身驱使着风火轮冲向太乙真人这边。尖枪与卷轴擦出火花。哪吒手握活把,力透枪尖,招招致人于死地,又被太乙真人用卷轴来回阻挡。

  “吒儿!!!”背后传来一声怒喝,这声音太复杂,暴怒后藏匿着深沉的爱。瞳中业火灼灼,爱恨交横。像是抛弃了生死,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哪吒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本应是个他该熟悉的人。但心中空空荡荡,只剩仄仄绝望。多大的火延至身上唯留冰冷。温暖不了那颗早已散碎的心。

-

  他给了自己很多次希望。

  但谁说不是最后给予他的,全都是更大的一份失望。

  他们只知道他是个妖怪。只做面对妖怪应该做的事。

  惧意,恨意,刀棍,谩骂。

  他的人生充满的全是这些。

  无论他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现状。

  他只身一人,父母却要为他们这些真正的恶人冲锋陷阵。

  他有过很多次希望。很多很多,小小的,别人看不见,摸不着。

  他不会让别人知道,因为这让他抬不起头来。

  他不擅长表达好感。

  但连他自己最后,终于也放弃了。

  因为直到最后,他们给他的。

  都只有谎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生养之恩,不要也罢。

  大不了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也算归了这恩情。

  他的命中全是错误。那错上加错又有何妨。

  “他们要妖怪,那我何不就当个妖怪给他们看。”

-

  殷夫人一袭铠甲,甲冑泛着银灰色的亮光。披风阵阵,如同神兵天降。她脸上布满尘土,却掩不了身上伐妖除魔、征战多年的大将之风。

  但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她已无路可走。

  毒燎虐焰,血染城河。

  没有一刻能比现在更使她感到心痛。

  她知道她敌不过。然而宿命难逃,何不用自己的命赌一把,看这老天到底还长没长眼。

  她暴喝一声,红了眼眶,手执长剑冲向哪吒,脚步却无一丝虚浮,步步愈发坚定决绝。

  殷夫人动的下一秒,风火轮便驾着哪吒冲杀而来!

  眼角流火。空中一道移动太快残留的火焰痕迹。

  枪若银龙探爪冲着眉心直射过来,被殷夫人侧头灵巧的躲过。

  她额头不免渗出点点冷汗。哪吒却没给她留有思考的余地,火焰咆哮着想要撕碎一切屏障,附在火尖枪身陡然生成道道射出金光的花纹。枪柄伏有一条烈焰龙雕,眸子赤红如血。在刺向她眼瞳的一厘米处,那枪生生止住了。

  不知是哪吒感受到什么,脸上的纹身颜色越发鲜红,如同浸了血般。

  她身上的感觉熟悉的令他心慌。内心的纠缠交错的矛盾感情要让他发了疯。

  这无法解释,因为他神智尚不清明,枪拿在颤颤巍巍的手里快要握不实,嘴角不停的哆嗦着。

  殷夫人见他这副模样,不顾两人刚刚的刀剑相加,急忙上前再三轻抚他的脸,小心翼翼的说出那个名字,“吒儿......”

  声音有些嘶哑,她便一遍又一遍的说。

  “吒儿...吒儿......”

  一遍又一遍。

  水珠从浅浅的沟壑划下,她仿佛感受不到,看他身边飘忽不定的火苗忽闪。
 

      ......

  “娘......”

  一声极微弱的低沉嗓音传来,到她听来,仿佛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她连忙说道。

  “对对...对...吒儿...看看娘......”

  殷夫人声音的颤抖带着动作也变得笨拙起来,抱着他一下又一下拍着他的背。

  她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知道不断重复着嘴里那来回在舌尖打转的几句话。

  “娘......”哪吒又叫了一声,这次染了点难以察觉的哭腔。

  “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哪吒的眼神又开始充满空洞,似深海里的水那样,漆黑,寂静,而冷。

-

  没有人跟他说话,也没有人愿意听。

  在那个小房子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冬日里他撑着脑袋躺在地上,什么也不干,就痴痴望着簌簌下雪的门外。

  他们来了,他就会说,谁稀罕跟你们待在一块啊。但是他一转过身,怎么也压不下去嘴角止不住的上翘。

  但是这机会很少,腹里早早打好的草稿都没用过几条。

  躺床多舒服啊。但是他不经常躺在床上。最多置个干草堆铺平它,搁在门口,躺在那,像是一种执念。

  雪很安静,但谁也捉不住它。他的寂寞如同堆叠起来的雪一般。他想,那么巨大的雪块,得凝聚多少的寒冷。

  如果真等到有那么一天,没有人记得他,他会变成雪,一伸手,他就化了,从那掌心淌下来,怎么也留不住。


-

  他在体内一望无际的黑暗中蜷着身子,哆哆嗦嗦。无神的盯着一处,脑袋里冗沉的填满巨大的悲怆。

  眼角不经意泄下的三两水珠沉入无边的火焰,如过去他怀抱的希望那样,一去不复返。

-

  殷夫人见怀抱中的身体已不再颤抖,还没等她看到哪吒的脸一眼,长年积累的警觉让她感到背脊一冷,迅速闪避到一边,侧翻在旁时顺手拾起地上的剑。

  手腕向内一转,起身撩剑,尖刃直直刺向目标。却没等到想象中的实感。只觉腹中一热,疼痛感漫向四肢百骸。

  她慢慢低头,伸手一摸,湿漉漉的液体。血迹斑驳。

  “哈......”

  她瞪起眼睛,咧开嘴角,却并无笑意。只是一个表示手足无措的情绪。

  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瘫软。这让她产生某些无法描述的感觉。

  最后,她看向哪吒。在漫天黑暗中他直立在她面前,身侧火焰交围。混沌中只留这一抹清明。在临死之际,她的意识却更加清晰。

  她扯唇歉疚地向他笑笑,非常慢的,朝他说了句。

  娘对不起你。

  只几秒,便狼狈的无声倒下。

  她最后还是睁着眼睛,视线正巧落在远方的李靖身上。

  人世间的命就是如此脆弱,轻易便可摧毁。

  

-

  “真...真是讽刺啊。”申公豹将手搭在敖丙的肩上,“接下来就是你的时间了。”

  “...是,师傅。”

  敖丙闭上眼。

  将心中产生的杂绪通通清走。

  家族重任,一言难违。

  对不起,要这样参加你的生辰宴了。

  再睁开眼时,已无最初的挣扎。

  人们只看到一蒙面白衣人自天而降,衣袂轻扬,鞋尖点地,延伸成一片冰霜之地。

  哪吒看他款款而来,毫无敌意。却在两人眼神相对之时,脸侧感到一阵寒气。

  旋即他被击飞出去,落在地上重重砸了个大坑。

  那上挑的眼睛含了怒火,眼底的黑纹滚动,额头的印记燃起火焰。

  他从地上单膝跪着,缓慢爬起,摔出的坑全是砖石的碎块。大火唰的涌向四周,腾腾燃烧。

  他一侧头,只见那赤焰的眸子更加血红,牙关咬紧。

  一伸手,火尖枪从远方传向他的手中。

  “呵啊!!!!!”
 

  嘴里发出吼叫,火缠绕上左右奔来的风火轮。

  他举枪劈来!
 

  敖丙从两侧抽出两只重锤,直直砸在一起,喷出一束巨大而刺骨的寒风。

  -他早已习惯了忍受冰冷。

  哪吒跳向两边,到处移形换影的摆脱冰锥的追捕,并逐渐接近目标。

  尖枪与重锤交战。

  哪吒嘶吼着,像是要把所有负面的情绪都喷涌发泄出来。黑云滚滚,雷影重重。天劫即将来到。哪吒身上迸溅出小小的闪电。

  与此同时像是感受到什么的哪吒,突然跳开一旁,弓起身子,嘴里发出呜呃的声音。脊背成结块状活生生冒出几个凸起,随即那红色的肉块缓慢窜出,伸展开形成新的六臂。

  他手拿混天绫,让其像块钢板似的直射过去。混天绫在接触敖丙之前,软化成拿捏不了的布,顺着风的呼吸自由摆成任意的形状,追着敖丙逃跑的轨迹接近他。

  敖丙望向背后,混天绫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追着他,不远处还有哪吒脚踩风火轮猛的冲过来。

  他停住脚步,急转接着倒着速速往后跑,右手一挥冰封住混天绫。哪吒在后一伸掌,混天绫覆着的冰霜又渐渐消散。

  圆锤向上一挥,东海一只巨龙跃水腾起,震的地表颤动。叫嚣着涌上天际,大吼一声引得雷云电闪雷鸣。人们捂住耳朵,待在某个可以遮蔽自己的地方,胆战心惊的看向天空。接着的数次挥棒,四面八方窜出条条巨龙,横冲直撞,交汇而成一个巨大的水柱。

  巨龙便在这水柱旁不断缠绕,朝向天和地的两边都生成巨大的漩涡。混沌生无极。乌云堆聚,水肆交缠。

  

  “起!”

 
 

  敖丙大喊一声,立于中空,眼中全含坚韧。

  望向即将涌来的龙柱,哪吒张开手,重重火焰无端而生。

  六臂旋起层层火海,一层更比一层高,堆堆迭迭,层层而生,如同一面面滚动的火墙,张牙舞爪的把接触到的任何东西吸食殆尽。数只火鸟穿梭于火墙之中,尖细的喙张开喷出滚烫的火海。

  火尖枪附火而来,哪吒只一挥手,一片庞大的红色海洋自头顶而过,不断有火花溅射于地,如同会爆裂的陨石雨轰然冲击在地上,砸出一个个焚烧的焦黑的坑洞!

  与此同时东海升起的水龙柱咆哮而出,直指云天。流动的水域覆压漆黑的天幕,裹夹着隐没于黑云中的雷电气势磅礴的汹涌而来,狂风暴雨,轰雷掣电。似要撕碎沿途万物,抽筋削骨。

  二者相撞,水火不容!

 
 

  火鸟凄声高昂,天颓地泣。丝毫不畏雷电作为,四面穿刺,欲划裂水柱破坏流动轨迹,却被连绵不断的水消逝身躯。两人杀红了眼,水火无情,武器相接,剑拔弩张。


  风云变色,地动山摇。

  ...

  

  电光火石间,一方人影倒下。

  火焰已灭。残灰已熄。

  再无站起的可能。 

-

  “师傅,魔丸当真是生来为恶?”

  “这是他生来注定的宿命。天命如此。人事难违。”
 

  “天命如此,人事难违...”

  为什么我却觉得......

  敖丙看向哪吒,从他身上已经感受不到半分余温。

  再不愿多看一眼。

-

  不知他在最后,想的是什么......

-

  关外有何。天外有何。

  天上还有鸟儿在叫,海里还有鱼儿在飘。

  我的海螺还会响吗。

  如果会的话。

  那个人,还会再来吗。

  ......

  

  苍天不仁。


  大道无工。

  

  天要亡我。

 

       ......


 

 “ 我又奈何。” 


  End.

评论
热度 ( 11 )

© 延迟幻觉 | Powered by LOFTER